案:他不在。
启樱深吸了口气,冷空气冷冽灌入肺腑去。启樱按了按被冷空气刺激得有些微疼的心区,对自己说“金启樱,你不可以被影子所左右。不管有没有影子,你都要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!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因为宫室的寂静,而使得承乾宫内嗡嗡起了回声。
启樱走向院落中央的那棵梨树去。这个时节梨树无花无叶,树冠上落满了白雪,远远看去依旧如同一树的梨花。启樱怎么会忘记,当年初见菊墨,便也是在这间承乾宫里,在这棵梨树下。那一日他绿衣如翠,伴着头顶一树雪白桃花,素雅却也浓烈。
今日依旧有白雪若梨花,可是承乾宫却已是梨花遍地不开门。
再美的景致,再繁盛的花朵,若没有那个人的相伴,不过是一座寂寞空庭罢了。
。
启樱轻轻叹气,转身走出承乾宫去。
沿着宫墙夹道,她走回中轴线去。这样的大年下,她自然应当去看看太和大殿。
沿着红墙夹道独自向前,脚下雪声咯吱,墙角融水声滴答,启樱迎着阳光,努力微笑。
其实她就算最初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个影子是谁,后来的这么多日子里她又何至于迟钝到再猜不着那人是谁?
有谁会那么执着到执拗一般地,追随着她的身影,不肯放弃?
又有谁会替她周详安排好一切,帮她闪躲开一次一次的危险?
更有谁,能一次次猜到她的心思,早一步到了她即将动手的地方去等候?
…有谁,会忌惮着她五年前在他面前发狠说过的一句警告,于是真的能乖乖听话,做到只成为她身边的影子,而再不出现在她面前?
五年追随,只有眼睛的跟随,却无一句交谈。这远比五年远远不见更难自律,更难按捺。这种坚持和隐忍,简直可以疲惫苦行僧的修行,枯坐山崖孤洞,只与石壁上自己的影子对谈,明明心生烈火,却要静如止水。
这世上对她有如许执着之心,能做到为了她而如此压抑他自己的,唯有一人。
只是为了她五年前的那句话,她说如果他再出现在她面前,那她就去报警。不是报警抓他,而是再度自首,将自己重新投入牢狱,再不肯见他——于是他竟然真的做到了,真的做到了…
他遵守对她的诺言,看似他输给了她;可是事实上,她何曾没有输给他?
虽然他真的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,可是她何曾成功地甩脱了他?他用他自己的方式,依旧顽固地跟随着她。他宁愿化作影子,也要一直陪伴在她身旁。
五年,一千多个日夜,他虽然从没出现在她身旁,却将他自己牢牢刻印在她心底。让她默认了他的存在,让她习惯了他的追随,更让她——渐渐倚赖上他的陪伴…今日便有这样一瞬,没能在身边感知到他的存在,竟然都让她心慌意乱,便觉得偌大故宫更成空庭。
他用他的顽强,他用他近乎无赖的执着,让她被他打败。
纵是百炼钢,也总会化作绕指柔——这不是原本说男子被女子软化的么?怎么到了她这里,反倒是颠倒过来?她那颗强硬的心,绝然想要推开他的心,这一刻怎么再难找回曾经的坚定?
“靳菊墨,你个无赖。”
踏入太和殿广场,前方已是巍巍太和殿,金瓦嶙嶙,披满阳光。启樱立在门影里,却是想得神往,忍不住低低骂出声来。
启樱骂完后,只觉心内舒畅,面上已是笑意。便轻松扬起头来,望向远处的巍峨金殿。
憋了五年,一千多个日夜,她一直在自己跟自己较劲,想要不承认那个影子就是菊墨,更想不承认自己对他已经形成了习惯的依赖。于是整整五年不肯再将他的名字从舌尖吐出来,仿佛一旦说出来,便是输给了他一般。
可是今天,终于还是再度喊出了他的名字来。纵然整个宫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,喊出他的名字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听见,并不会被他窥破;但是这种隐秘的感觉,却还是让启樱微微地怅然。
不晓得自己这辈子怎么就遇上这么个冤家,更不明白一向冷静绝然的自己怎么就败在这么个无赖的家伙手里。
不过再不理解的,这辈子却也终究还是没能躲开,而是早早地便遇上了;再不甘心失败,却也已经一败涂地,曾经决绝的一颗心,终究还是习惯了他无声的陪伴。
启樱含笑遥望大殿,目光沿着飞龙金瓦向下,滑过红墙,定格在汉白玉的月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