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六娘目送那女尼去，嘴角一丝嘲讽，也不知是嘲讽别人还是嘲讽自己。

吉祥看见她肩膀在微微发抖。好半天，才听到她声音虚淡地说“你走吧。回去告诉你主，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王妃张氏，也没有安国公府的六小，只有觉远庵的女尼忘缘。至于你带来的这些人，与忘缘无关，请随意安置。”

张六娘脸更难看“你忘了早前的名字，也忘了我，忘了你自小长大的安国公府。近来在王府好过么，是缩在一角，还是上赶着结需要你用名字避讳的蓝如瑾？”

他好像和其他男都不一样。

“那倒不必。”听到“王妃”两个字，张六娘的底闪过一丝怅然，笑容也减淡了几分“这个称呼，从来就不曾属于过我，在府里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假王妃，到了这里，我又图这虚名什么。”

没人搭腔。大家全都死死低着脑袋。

许多念，还没兴起就被掐灭了。许多法，刚起个就无疾而终了。她甚至都没有和对手正面锋几次，仿佛伶人一般，还没来得及走到台前唱念打，只在吊嗓准备呢，就被默默打发了去。

关于那些往事，夜人静难以睡的时候，她也曾反复想起。想来想去，最后也只得长叹一声，默默无语。

张六娘闭上睛，须臾又转过了，用后背对着众人。

“你们知不知，蓝氏将你们送到这里来，就是要我一句话。我让你们生，你们便可生，让你们死，最后你们死不了，但也不会好过。这样，你们还要避着我，不和我说话么？”

“我还有什么想法？”张六娘将手中扫帚放在了地上，双手叠在腰间，下微微抬起，仿佛又恢复了昔日王妃的样，端庄而贵“你那主不是让我给想法的，是让她们彻底对我断了念想，也让我对她们断了念想罢了。我就不喜她这个派，什么事都藏着掖着不明说，背地里心思太多。”

封让正室位置的信，就要让人错以为她已经是方外之人了。

就连昔日近的藤萝都不肯走到她跟前来。

张六娘脸冷了几分“琅环。”她叫藤萝昔日的名字。

吉祥开门见山，张六娘笑着说：“既然叫我佛门的名字，怎么又谈起俗事？”

吉祥说：“她们毕竟是你的人，我家主随手就能打发了她们，但你既然尘缘难断，听听你的想法也好。”

她所有的手段，都是从小耳濡目染，从母亲和姑姑等人上学来的。可是，长平王和她的父亲、皇帝姑父全都不一样。

可她却用了寻常妇人在内宅安的办法。

直到吉祥带着人走掉，她也再没和藤萝一众再说一句话。

吉祥也和她笑“难不成，还要叫你一声‘王妃’，你才肯与我好好说话么？”

所以注定一败涂地。

然后她对吉祥说“我没什么好解释的。既然是你来，又将我陪嫁府的所有人都带了过来，那么我便知——这一趟，大概是王府要和我个了断了，是么？”

她问她们，她们却懦懦不敢接话，大半都用角余光去瞟吉祥。

院门在后再次关闭，然后又打开，待客的女尼回转，提醒她若是总站着，今日的活就要

张六娘就问她“你是怕我，还是怕蓝氏？蓝氏既然留了我的命，又怎会害你，而我也没心思更没力气杖杀你，你怕什么。枉你还跟了我一场。”

藤萝却有愣，仿佛一时没适应旧名。

藤萝缩着一声不，其他仆也都垂，怕被旧主看到自己上似的。张六娘盯着她们扫了几，中升起的邪火一瞬间突然就熄灭了，觉有虚脱似的无力。

引路待客的女尼轻轻施礼，转离开了院，并将院门关上，将张六娘和王府的人单独留在了这里。显然，觉远庵并不愿意沾染麻烦。

吉祥便冷笑：“这话说得奇怪。我们主可从来没怂恿底下人往王爷跟前凑，也不会暗地里送什么樟木檀木的箱。”

吉祥索也不跟她纠缠称呼，径直问“那么，送信回家的事，你打算解释么？”

藤萝想起当日无辜被杀的香缕，就更不敢接旧主的话了。

“忘缘师傅，我这次来，是代主问问你，像之前给家中送信那事，以后还会不会有了？”

“藤萝，云芍…”她一个一个叫昔日陪嫁的名字。还有一些底下的杂役，她只是看着熟，忘记了她们的名字“你们今天了王府，就再也回不去了，知么？”

张六娘比吉祥更显嘲讽“那些过去的事，还提起来什么。”

张六娘抬看了看日里淡蓝的天空。山中岁月，这是她后半生的一切。她一也不想笑话给人看，给人念叨，给人鄙视。如果红尘无可留恋，庵堂一方小小的天地，佛经和檀香，倒真得是倚靠和寄托了。

回想过往，就像一场梦，更像惹旁人莞尔的笑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