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

“咚！”随着又一次沉重的撞击，黄铜大门发出断续的“格噔”声，终于痛苦地摇晃起来，仿佛亘古以来就已矗立的岩bi在慢慢崩裂。“城破了！城破了！”叫声从城tou与城下一起响起，如同被生生抓落的羽mao，带着新鲜的创痛四下散飞。石块和檑木象yang光下的雨一般，顿时蔫了劲。

门在燕兵shen后斜斜倒伏，似是守护着这座城的ju人jin疲力尽躺下后，伸展向内的双臂。无数靴底象一对对血色的翅膀般，从这无奈张开的双臂间翻飞而过，然后有些惊奇有些小心翼翼地，践踏在了chang安城墙森冷的yin影之上。

陈辨看到朱家老三被打先闯入城的燕兵串在了chang矛上，shen子如出水的鱼般抖了一下，然后就直tingting歪倒下来。他最后歪过来的面孔，将一个无神的眼白掷给了陈辨。陈辨觉出自己kudang猛地温热，手上的刀铛然坠地。他什么都没想就撒tui向陌dao上跑去，对督校嘶哑的叫嚷充耳不闻。

陈辨眼前蒙着白乎乎的轻翳，饿了三天后的脚步虚浮浮的，有zhong腾空飞翔般的感觉。雍门临近是西市，过了横桥街就是东市了，他熟练地在里坊间的私dao里拐来拐去，火把与兵刃jiao击声渐渐被重重屋宇所屏蔽。

西市与桂gong之间，似乎还有少许秦军在抵抗，因此东市这边尚还安宁。街上有的屋舍门窗关得死严，似乎以为它们比chang安的城墙更可信赖；有的却是大敞着，提包推车的百姓从里面冲出，在街上忽南忽北汇成liu向不一的漩涡，将陈辨拨得东歪西倒。一个壮汉手里握着磨得雪亮的chang刀，甩开妻母的纠缠，将手上的酒壶扔在地上，吼dao：“他***，老子跟他白虏拼了！”那刀差一点就劈到了陈辨tou上。

陈辨险险避开这刀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tou，跑回家里去！全不去想城池己破，鲜卑兵的到来，亦不过是片刻间事。

dao路商铺渐渐熟悉起来，山墙后面探出榆槐的枝桠，风拂过时发出沙沙的梦呓，灯光从轩窗中羞怯地跃出，在陈辨的shen上轻轻添过。陈辨shen心骤然放松，十多天来满眼污血和尸首，耳中尽是死前的惨叫，烈yang下腐rou的气味闻得太久以后，已经浑然不觉……此时终于都如幻影般过去了。到了朱家时，他合shen撞上了门板，拍叫dao：“大姐大姐，开门呀！”

过了许久后，门打开了一dao细feng，见是他，方才整个敞开。老板娘和媳妇一左一右拉住了，连声dao：“怎么样了？”“听说太子逃了，是不是？”“他们几个呢？”

陈辨环顾了左右，两个女人的面pi都象是蒸过了tou的菹菜，仿佛只要一拧就会整个缩成一团。他想起方才朱家三儿子死在自己面前的情形，竟象蒙tou挨了一bang似的，说不出话来。

这时从后屋里骤然传来小儿的哭声，他借故脱shendao：“是雨雨在哭么？我去瞧瞧。”就要往那边跑。婆媳两个却抓住了他，老板娘dao：“没事，媳妇，还不快去看看。”“好的。”媳妇已是快步向厨屋跑去。

陈辨觉得她们神色有些不对，挣开老板娘，已是跑到了媳妇前tou。撩开帘子，他一眼就见到灶上大锅里水冒着热气，朱家小孙子han着指tou蹲在灶台下，旁边案板上，白生生的一团正在蠕动着的……

“雨雨！”陈辨魂飞魄散地扑上去抱着孩子，细细察看了一回，见孩子只是吓得哭，没受什么伤，方才定下神来。听着后面传来畏缩的脚步声，他蓦地转过shen去dao：“你们，怎么能这样！”他想发怒大喝，却发觉已没了力气，因此这句话也说得ruan绵绵的，倒象是哀求。

他话音未落，媳妇已是冲上来和他抢，叫dao：“我儿子都要饿死了！”陈辨自然不让，两个人厮打了一会，陈辨的气力到底还是大过她，终于将她推在地上。她正倒在儿子旁边，就一把搂了儿子哭起来，唾着老板娘骂：“老虏婆，收着这白虏崽子，白糟蹋多少粮食！早吃了多好！”老板娘倚在门上手在xiong口前一rou一rou，哀声dao：“陈兄弟呀，你在我家住了二十年，早和亲人没分别，你就舍一回，让我孙子活下去吧！”

“朱大姐，”陈辨苦涩地笑dao：“这孩子你也养了有半年呀，怎么下得手去……”

“半年又怎样了？人家家里亲生的儿子也吃了！”媳妇恶狠狠地盯着他dao：“你上城tou十多天，怎么还有力气，你吃的是什么？”

“我……”陈辨往后一靠，不自禁地愈发抱jin了孩子，抚着他虽然消瘦却还细nen的面庞，两片蜡似的嘴chun张合了好一会，方才挤出话来：“我只吃了小……”这时锅里水己全沸，咕噜声将他的后半句话给掩了过去，腾起的水雾也将他的眼睛糊得看不清楚。

婆媳两个惊住了，竟一会没说话。

陈辨在片刻后叹息一声dao：“鲜卑兵已经入城了，这城里呆不得了，快走吧！”“什么？”老板娘这时又想起方才问的话，一把抓了他问dao：“那他们呢？”“我……”陈辨避开她的眼睛，惨然dao：“我看到三子死了，其它的几个，我也不知dao……”

“啊？”老板娘已是yun到了地上去，媳妇也吓得爬过来拉着他叫dao：“那我男人呢？我男人呢？他没事吧？”陈辨无语地摇tou。

媳妇这才慌了神，回tou去抱着儿子，抽抽噎噎地掩了面。老板娘眶中淌出一滴浊泪，却似心血己尽，再liu不出更多的来，转眼就干了。她扶着灶台支起shen来，dao：“这家里，就你一个男人了，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？”

“怎么办？”陈辨听了这话心上也一片茫然，怀中的孩子又啼哭起来，方才让他强打起jing1神dao：“白虏从西门攻进来的，我们往东边走，或者还逃得脱呢？”

“那好！”老板娘将媳妇从地上拉起来，喝dao：“还不抱着孩子快走！”

一时也来不及收拾什么东西，将最后余下的三只ying馕sai进腰里，婆媳两一人抱了一个孩子，陈辨提了gen哨bang。才拉开门，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喊从街上传来。那声音很熟，他们都听出来是宋嫂的，不由吓得一哆嗦。陈辨探tou去看，只见宋嫂抱着儿子披tou散发的在街上跑着，shen上的衣裳已经被扯破了一半，象裙袂似的拖在shen后，lou出瘦得gengen清晰的骨tou。几个燕兵跟在后面穷追不舍。

陈辨心里冰凉，想dao：“已经来了！”他等那些几个鲜卑兵跑上将宋嫂扑倒在地上时，冲出去就是一bang打在其中一个的tou上。可没能略为chuan口气，臂上已是中了一枪。等他tiao起来，又有枪刺入他tui上。他便站立不稳，栽倒在地。陈辨本是书生ti魄，多日守城早已是jin疲力尽，这时剧痛连着失血，ma上就眼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