弱飖拨开展铭的鬓角寻准了白发，两指掂住了正待用力去。突然手臂被一只刚的大手地握住。那手掌灼，直如一只烧红的铁箍，在弱飖腕上。这力有如电般，顷刻间便已击遍了周骨骸。

弱飖心知坐山观虎方为上上之策，若是与人联手，楚方与她的地盘人手都是从雷家分来的，牵丝挂缕，纠缠不清。多年来二人生意往来极密，当是不二人选，远比与展铭合作为佳。以展铭、弱飖二人对战楚、黑，胜负尚在五五之数。“不过，”弱飖侧看他想“当年弃他而去，

还得来么？失去的只是十载秋么？不……

弱飖打起帘，一就看到展铭在窗前的席上盘膝而坐。他面上带笑，笑意澄澈一如初识之日，：“下雪了！”弱飖突然心绪平和起来，万般思绪都溶于他那澄澈的笑意之中，于是也笑：“是呵，下雪了！”然后走过去，对他隔桌对坐。这两句话说过，二人忽又无言，好似这一趟来，本就是为了说方才这两句，就因这几年罕遇的好雪，才发起兴致，相会故人。

弱飖直直地盯着他，十年了，自从那天看着展铭的背影溶雨暮之中，她还从未这般细致地看他。并不是全无机会，只是角方瞥余影便已如在十八重地狱中过，痛得钻心刺骨，又哪里还敢正相看，甚或一看再看？

展铭亦坐起来，伸手推开窗，冷气直直冲上二人肌肤，弱飖不自由主地打了个寒噤。大团的雪球已卷了来，袭在弱飖上，刺骨地凉，她不由嗔：“你疯了！”这话一，她忽又呆住，怎的这般耳熟？

压低了嗓：“客在里间。”弱飖，掌柜退了去，铁闩从外间销上。弱飖在墙上一推，墙上现一扇门来，门后是一长梯。弱飖一步步走在梯上，她愈走愈慢，最后双足几乎在寸寸移动。最后，她在一帘外站定了。不晓得这一次伸手去，还能抓到什么？若果遂她愿，那这一世苍天待她未免厚。或许她不应如此贪心，可她却又是如此地不甘啊！

终是来了，弱飖有些悲凉地想，虽说这本就是在宣读遗嘱的那一刻她就已看明白、想清楚的事，可她还是盼着展铭晚一刻再说。弱飖慢慢从展铭怀里挣来，拣起衣裳披在上。窗纸上已漆黑一片，此时起了风，雪片打在上，沙沙作响，今夜的苏城如此宁静。自从雷老爷去世，这苏城的格局终又到剧变之时。在这样一个千门竞闭的夜晚，许多人家围炉夜话，恬然梦。但对其他一些人来说，这却是个狂躁焦虑的时刻，他们的命运将随着这二三日间之事而改变。

展铭长站起，任那北风卷一窗雪当，他看着外间朦胧灯火：“弱飖，你看这么一座苏城，天下间再也无一比此地更为富丽，可也无一比此更为残酷。它吞下多少如你我一般之人的血，方饰得这般华天宝。”

展铭左手将隔开二人的小几推翻于地，右臂再用力轻轻一带。弱飖觉得天旋地转，已被他打横抱起，放于席上。这一刻，弱飖只觉轻盈如雪，没有丝毫重量。她闭上，脑中却通明透亮，好似看到墙窗纸尽数化为无形。万江山光明净，再无半尘埃。天地间充斥着潺潺的声，间或有耐寒的鸟儿啾呢数语。

弱飖拉他坐下，关上窗，浑抖如筛糠。展铭的眸灼灼闪动，大声：“弱飖，你可知我当年为何要去找紫家？你走的那日，只怕是觉得再也不会见我了罢？可我不许这样，我要让你时时见得展铭这两个字，常常见得我这个人，决不让你可以忘却。”弱飖中已有泪潸然落。休说是真是假，若是无由听得这一席话，何以去那些蝉声嘈杂的月圆夏夜？

也不知多久以后，弱飖倚在展铭的臂上，听他：“弱飖，我们重回一起罢！”她想起来，这就是方才展铭被她打断了的那一句，弱飖此时如泥，神思慵怠，只是在间低了一声，觉得这话委实多余。展铭轻抚她的长发，又：“你可知黑复久不服我，他已与楚方有通。若紫老太爷传于我，他二人便要联手与我为敌？”

二人拥在一，展铭的下颌在弱飖发上，硌得她隐隐生痛。展铭在她耳边轻语“这座城夺去我二人十年岁月，日后，我们要让它尽数还来！”

十年了，卖艺少年渐成江湖领，面孔更见瘦，眉弓颧骨都愈发的耸起来。从前清朗如的一双眸，而今却邃难测。上添了一抹短须，而鬓上一星白斑赫然在目。原来也不复当年青涩少年。那白发在弱飖中，直如一银针扎在心上。这时展铭突然开腔说了句什么，弱飖同时说：“你有白发了，我替你下来。”就那么伏过去。她说这话时如此自然，好似这多年间事，都不曾发生过，他们两个早早离开苏城，继续狼，终于得以安下家业，这一日宽坐观雪，闲话家常。